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訣山碧龍 二.白羽敬酒會兄弟

「咯咯」聲響,只聽干庭陽在門外說道:「楊兄弟,我可要進來了。」

  楊復一聽,連忙把數本殘篇收到袖間,答道:「干叔叔,請進。」

  干庭陽慢步進來,問道:「香瑞姑娘可有異樣?」

  楊復定睛凝望香瑞好幾個時辰,早就把香瑞的樣子記了千百篇,便爽快答道:「沒有,香瑞姑娘她臉色依舊蒼白,還未醒過來,但也沒有異樣。」

  干庭陽點了點頭,道:「很好,楊兄弟你的資質不錯,倒能把狀況略加點明。你可要記住了,望聞問切是醫術基本,其中就以望診最為先要。」

  楊復聽得干庭陽有意傳授他基本醫術,雖不是什麼武功精要,可若能幫上忙替香瑞治病,卻是求之不得,倒也認真聆聽。

  干庭陽探了探香瑞脈象,隨後就吩咐楊復再走近數步,指了指中府、雲門、天府等幾個穴位,道:「適才干某為姑娘點穴,是乃足太陰脾經之穴位,可惜未有太多功效,楊兄弟你亦該沒有仔細察看。現在所點的是手太陰肺經的穴位,封其穴位以防寒氣入肺,又或是稍減病人肺中深藏的陰寒,這叫以熱攻寒,你要好好記下。」他邊點邊道:「礙於禮教,未得適姑娘答允,不到危險不可脫衣點穴,只需以陰柔運氣迫出內力,輕輕封住穴道便可,明白了麼?」說罷手太陰肺十一穴便已點畢,眼見左側楊復迷茫的樣子,才想到自己旁若無人的點了穴,還想教楊復點什麼,輕輕笑道:「沒關係,小兄弟。我再指點一次穴位。」

  豈知楊復早已把適才點的十一穴位全數記下,他伸手指住姑娘右胸上近肩的位置,又指了雲門、天府、少商等,問道:「干叔叔,這些穴位有何名字?」

  干庭陽驚訝問道:「你……你可將這些位置都記好?」

  楊復滿瞼正經,答道:「是的,干叔叔,我全都記好了。為了救香瑞姑娘,我定會努力習醫。」

  干庭陽暗自吃了一驚,想不到眼前這小子已將位置記下。他呆望楊復,心裡又是歡喜,又有點不是味兒,卻難掩楊復是習醫人才,便耐心教了他一遍。

  不一會兒,楊復就把穴位名字覆述了一遍。干庭陽見楊復悟性甚高,心裡很是歡喜,大概找到了衣缽傳人。可是他怪裡怪氣,總是不肯直話直說,便笑對楊復,道:「小兄弟,你聰明得很。我從沒嘗授醫,外人更加不得我指點兩句。干某我可要下樓用膳,小兄弟你自便吧。」說罷就往門走去。

  楊復聽他突然說起這番話,只感奇怪,說道:「這……」可是轉念一想,雖然不太明白干庭陽的用意,還是猜出幾分來。便連忙跟上前,續道:「干叔叔,我肚子也餓了,不如我倆一起用膳,多談幾分醫術好麼?」

  這下子正中干庭陽心意,答道:「這便來吧,你也該下樓休息片刻。」這便跟楊復用膳。

  過了良久,楊復回房休息。坐到香瑞面前,依照干庭陽適才共膳時所教,替香瑞把脈。楊復心想:「干叔叔所言不錯,脈搏跳動的確奇異,可是封住經脈,依干叔叔所言,只能截寒氣,並無多大功效。如此下去,寒氣雖得以緩和,但香瑞姑娘亦不能全然康復,我定要想到辦法,把她身上的寒氣迫出才行。」

  他回頭一想:「都怪我,一點兒也不會點穴方法,不然早就該在當時點了她的穴,免得寒氣內藏。」把脈過後,楊復不知如何是好,唯有坐在香瑞旁邊發愷。過了半晌,心想:「要是有書可教我幾個起死回生的醫術,那該多好,我還可以用以防身,救活自己。」

  想到此處,忽爾想起適才那本殘破的《療治篇》,就連忙從衣袖間掏出來,又把其餘數本放回去。他翻了翻首幾頁,又看了看末數頁,均不見有任何回目書錄,心中不禁奇怪。他只好把書由末頁起快快翻過來,看有治內寒的還是沒有。卻見每頁右上均寫有幾個小字,有時連續好幾頁均是同樣小字,楊復斷定這些該是所謂的書目。再看每頁不是一大段公整文字,便是男女裸體,卻又滿身黑點,沿住黑點均是「中極」、「天突」、「天府」、「俠白」、「大淵」、「少商」、「少衝」等字樣。適才楊復經幹庭陽指點,早已記下不少穴位,故現在看來,雖不可全然看個明白,但也未至不懂。

  當下他掀起書頁,第一行寫著「療治總綱」四字,似屬唐代筆跡,便跟楊復以往所讀的經書詩句有相似之處,其後寫道:

  「本篇療治乃君子之醫術秘訣,實是先以清閒師父授徒之醫術,再集百家大成者。天下武功無不為我所學,天下傷患無不為仁所治。天下百樣傷患,猶以內傷最難根治。是故本篇療治,務須先以內力為本,再以指法將其逐一破解,熱傷寒毒,無一不可。」

  楊復心想:「醫書便是醫書,偏要加上幾句君子仁心,這可把儒家的道搬上醫術來,會醫術的也不一定是個好人。」這下他又翻閱了好幾頁,終於給他瞧到了左上方寫上「內寒」的篇目。

  第一行又寫道:「內寒,寒毒藏於體內。天下至陰武功,均帶內寒之力,是以內寒為人所忌。若不斃命,則藏於體內,若隱若現,似有還無,候時發作。若中其不深者,還能以此篇救治;若不然,剛留有後患,終不得康復。」

  楊復想了一想,心道香瑞姑娘應是「中其不深者」,便又續看下去:

  「世人治內寒,定必先以熱攻寒,於『手太陰肺經』稍減其肺中深藏陰寒,再在『足陽明胃經』、『手厥陰心包經』、『手少陰心經』、『足少陰膽經』、『手陽明大腸經』……共十二經脈以減輕症狀。不然,就先以『足太陰脾經』為首,再以『手太陰肺經』將其陰寒封住。若陰寒已入臟腑,則先封奇經八脈,與常脈隔絕,再施以前法。本門因指法不同,解內寒之法亦與外眾所異。本門解內寒是以寒攻寒,以寒抵寒,後將其寒氣迫至顯表,再以指法逐一點壓,逐處解破。故要先解其衣裳,以肌觸膚,才達其效。」

  楊復想起干庭陽的治療手法,心道:「原來干叔叔的醫術於此書看來,也只不過是世人之術。不過也多虧了他,才能把香瑞姑娘的陰寒封住。這本殘舊的書說中了療法,該騙不了人。為了救香瑞姑娘,我當要認真學習才行……不過,幹叔叔說了的是,隨便脫了姑娘的衣服,倒是於禮不合。」

  他猶豫了一會,還是心道:「啊喲,楊復你也真是,現在是救人活命,可不是隨隨便便,更何況危急關頭,不論如何便要試試,那管是什麼禮教。還是先試試看,再盡快恢復原狀,不就可以了麼。」

  當下就在香瑞耳邊,輕輕說了一聲得罪了,便把被子挪開,緩緩掀起白色外衣。一陣陣檀香傳至楊復鼻裡,精神為之一振,卻不敢把肚兜也脫掉。

  他依照醫書上的裸身圖樣,使香瑞背向自己,伸指向香瑞各處穴道點去,先是「至陰」、「崑崙」、「飛揚」、「志室」、「神堂」、「風門」、「晴明」等共十三個屬「足太陽膀胱經」的穴位點去。

  豈料他每點一下,總會有一陣一陣寒氣由香瑞穴道直傳右手食指,害得自己打了幾下冷顫。楊復只怕是力道不妥,連忙加點氣力,一按之下,只覺身體一震,由香瑞傳來的寒氣更勝以往。只閃了一閃,楊復連忙縮開手指,搓了一搓。

  楊復呆了半盞,邊看醫書邊想:「這真奇怪,怎麼干叔叔點『足太陰脾經』跟『手太陰肺經』並無任何異象;反之我只輕輕按數次,便有如此刺骨之寒。不對,既然這奇書醫治方法與眾不同,所承受的也截然不同。難道以寒攻寒的,所謂本門指法又真的不同麼?」他卻不知干庭陽會醫也懂武功,內力比他這個偷學武功的人好多少倍,以內功壓指,自然能與寒氣相抗。

  他靈機一動,把其餘數本殘舊的書籍拿出來,只見其餘數本均以楷書寫著「總匯」、「中衝」、「沖脈」,字跡剛健勁媚,有別「療治篇」所帶的陰柔之力。雖字跡有異,但不論訂裝、紙質、破損之處均十分相似。他想了一想,估計是同一類的書籍,便翻開︽總匯︾,讀了下去:

  「余覽百家之武功,學其無數;天下之大,武學之多,廣若地,深如海,是乃無窮無盡、千變萬化、層出不窮、青出於藍;不礙於內外、熱寒、陰陽之分;無涯者亦非無涯,物極必反,物我相生。是以無涯實乃至陰之後,未及陽者;至陽之後,未及陰者。不然,則取之中庸,陰陽和調。故武學雖多,緣於一體。天下之士以為一家一派,互相抵銷,不為所用,只因不懂融和之道。余學盡八家奇士武功,並無抵觸,消卻前者,則領悟相生互補之理。余學識尚淺,仍記於此為後人所學,免其損筋勞骨,避於體內交迫,走火入魔。此心訣係百川匯海,練百武習於己身,縱有相異之處,仍消化於運氣之中,無感不適。」

  楊復心想:「難怪這書稱之總匯,原來是集百家之大成的武功,就如百川流入大海,汪洋容百川而得。若果師承不同,所學武功自然也有異,勉強再習別派武功,如不抵銷己身內力,也可能與其相沖,反噬互制,終使思緒混亂,更可能走火入魔。雖然說這些是奇書,但所言的卻是最基本的武學要旨。要是有方法心訣,能把各家之長融於體內,又能以其內功作外功之本,的確很好!」

  說罷他自己暗地裡狂喜一陣,可是轉過頭來又長嘆了一聲,覺得自己浪費了許多年月,沒把武功學到,又如何令其武功融會貫通?

  他又續看:「『覽百卉之英茂,無斯華之獨靈。結修根於重壤,泛清流而擢莖。』芙蓉獨靈於世,集百華之亭,仍不染世俗。集百家武學,不與其行惡為歹。君子清流,丹榮吐綠。天下武功兵器,就以指法為首:可圈可點、可直可曲、可虛可實、可遠可近、可勁可輕、可迅可緩、可剛可柔、可拙可巧,有質無形,有法無規,集百家兵器於無形,而獨有英靈。」

  楊復頓了一頓,隱約記起首幾句乃出自曹子建的︽芙蓉賦︾:「既然此書無名,我就先給它安一個,就取『芙蓉經』好了。」

  再接下來就是一堆不成理的文字,有時以四六句互相呼應,有時五言七言交雜其中。忽地又有幾句絕詩模樣,有時卻在細說花語。楊復看不明白,心想奇書不會騙人,估計是一些武功的心法口訣,便把它們全都牢牢記住。惦記旁邊的香瑞,便要找這本『芙蓉經』的奇門指法,翻開書頁,只見一段小文。

  旁邊畫有一些奇特的指法,楊復依照書中所畫,先把手合攏,再緩緩展開,右手示指與左手示指相連,中指與中指相連,各指亦如是。另一幅圖是要手掌手指微微外曲,只留手指首節、指尖、及腕掌位置相連。再後就是除中指外,各手指也緩緩分開,其中以示指分離最闊。

  他心想這本奇書武功雖然特別,指法模樣也未免太過可笑,亦與芙蓉拒霜花的模樣大相逕庭。此時他才細閱那段小文:「此乃余之獨門指法,取其運氣之道,務必緊記,並以心法為本,集靈氣於身,運於十指之巔。每天以此心法運氣修練,使其靈氣運於手中,每習一遍,愈加靈氣,每使一次,不勞反益。若未精於百家總匯者,可詳閱余後之經絡經;如欲通習運氣之功,則細讀各指法門。

  後註,如欲一看二女與余各獨創之招數,觀其書末。」

  他好奇心起,倒要看看這個寫奇書的男子與兩個女子的獨創招數。便將書掀至末頁,卻不見有任何招數套路。再閱文字,卻仍是一些「總匯」的道理,心想這奇書編者也許是忘了記下獨創招式,總教自己失望。可幸的是原來指法要與心法相連,楊復二話不說,當即用功修習。

  過了半晌,腦海依然記掛旁邊脫了外衣的香瑞,便邊記唸心訣,邊伸指向香瑞的十三處「足太陽膀胱經」穴位逐一點去。此一點,雖則感到香瑞體內寒氣盛行,卻無法傳入楊復體內,楊復見此異狀,忽爾高興起來,馬上又依醫書上所言,向餘下十二處點去。

  他翻閱醫書,下一段文字則寫著需待其「足太陽膀胱經」寒氣退卻,內力不弱者,也需待它三、四個時辰,方可施在其他經脈上。他輕輕把香瑞的外衣披上,蓋好被子。

  楊復好於奇書之中,正是他渴望已久的武功秘笈,而他又不甘發悶,便馬上依照「芙蓉經」的︽總匯︾所教修習。

  如此過了一兩個時辰,天色漸黑。張三郎吩咐阿平端過飯菜,免得楊復要與樓下一眾武林好手爭個位置。楊復問起干庭陽何時探病,阿平便道干醫師到外會友,恐怕這晚不歸。楊復本想跟干庭陽說起他「奇書之遇」,卻不合時機。便謝過阿平,邊翻閱︽總匯︾邊用膳。

  他初獲習武之樂,用心修習,未感疲憊;外間笑鬧之聲,亦充耳不聞。及至亥時,想起醫書所載時分,需為香瑞再點穴位,才覺疲累。當下他又翻開醫書,依順序替香瑞點了「足陽明胃經」九處和「足少陽膽經」八處腧穴。雖如「乳根」穴觸及女性之處,但楊復身心疲困,只專心點畢穴道,蓋好她的外衣被子,便進偏房休息。

  如此過了一晚,清早起床,阿平經已端上早點,卻是自己愛吃的「薺菜豬肉餃子」。楊復很是歡喜,垂涎三尺的他,轉眼之間便把幾隻水餃吃過清光,連上湯也一併喝得一乾二淨。楊復心想:「原來這邊也有做得如此美味的餃子,我還以為只有阿玉妹妹才會做這種餃子。」阿玉妹妹比他只小一歲,卻是服侍他左右的僕人,平日最愛下廚,對付楊復這個嘴刁鬼,連陸伯母也不及她的廚藝。想起阿玉妹妹的可愛笑靨,小瓜子臉,不由得有種思念之情:「不知阿玉妹妹現在過得怎樣,有沒有創到新菜式,也不知道陸伯伯、伯母有沒有到處打聽我的下落。又不知道……」

  想著想著,又想到躺在床的香瑞,便欲探探她的脈象。初按時,寒氣稍減,楊復想到是按了三處陽經奏效。再輕輕按下,只覺陽經又有寒氣顯面,而陰經的寒氣更盛。楊復不慌不忙,照醫書所教,分別點了餘下的手三陽經。

  點畢後,楊復見香瑞並無異樣,又迷於武學當中。此時已將︽總匯︾閱半,他又去翻閱︽中衝︾、︽沖脈︾兩本經書。只見兩者首章,均旨在解釋如何使︽總匯︾融會貫通。︽中衝︾記有如何運氣,使功於外的妙法,卻只記以「手厥陰心包經」左右手中指的中衝穴指法。書上所載,乃奇異指法,有質無形:

  「中衝屬手厥陰心包經,先習手厥陰心包經,用得其所。其乃變化至多者。唯其於手內向互對……大開大闔……使勁雄邁、輕彈則婉約,剛柔兼備……正手為剛,反手為柔……收放自如……」再續便是些運氣或點穴之道。

  楊復雖無「手厥陰心包經」這本分冊,卻可從︽療治篇︾得知穴位所在。當下以︽中衝︾所教運氣,稍感一陣暖氣由天池走至中衝,忽明忽暗,忽勁忽柔。他也料到這是自己內功不到家所致,便先放下︽中衝︾所學,再練︽總匯︾,腦海卻不時浮出︽中衝︾所教之指法,互相補益。

  及至巳時,楊復稍作休憩。半盞茶後,便替香瑞把脈。他一探之下,脈象似乎比未以奇書求治時的更亂,一看其臉,更有冷汗流出。他心下大驚,連忙去找干庭陽。楊復從二樓內窗看到剛回來的干庭陽,便邊下樓梯邊叫喚起來。

  干庭陽剛踏進客棧,便聽得楊復叫喚。不一會兒,楊復已從二樓下來,干庭陽笑道:「小兄弟,你來得正好。昨夜干某我想到了別的療法,或許能幫上忙來……」

  卻見楊復搖搖手,帶點氣喘,急道:「干叔叔,不……不好了。香瑞姑娘的脈象古怪得很…….我學識尚淺,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。還請你去看看。」

  干庭陽莫名其妙,便道:「走吧。」說罷,便跟楊復急步回香瑞房間。

  轉眼之間,干庭陽臉上表情變化甚大,似喜似憂,忽爾又一陣茫然,一陣詫異,連忙問道:「陽脈都封住了,怎麼會封住呢?小兄弟你做過什麼來著?」雖說干庭陽並非武林中最富盛名的國手,但還是頗有名氣,曾醫治不少武林好手。他這次到外,便是要為香瑞尋個救治方法,便去相約幾個同為武林習醫的好手,研究一番。他與友人想到了要先封奇經八脈,與十二經脈隔絕,再順序點穴施針,減輕內寒症狀;也有想過幾個偏方。萬料不及只過了一個晚上,情況大有不同。由最初醫趣大起,又轉回苦苦思索。

  楊復大驚,心怕是奇書不奏效,便斷斷續續的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按了手腳……共六處陽經,一直沒有異樣,怎料……」

  干庭陽神色大變,沉思了一會,自言自語:「封住陽經,寒氣往哪邊走?不以陽抵寒,難道以寒抗寒……這……這可以一試……不好!」說罷從腰間抽出薄薄的一包,內藏十二支大小各別的金針,隔著衣服,便往香瑞身上「手太陰肺經」和「足太陰脾經」刺下去。

  楊復只見干庭陽所刺的,正是昨天所點的穴道,他不明其意,正要求解。干庭陽轉眼之間已點畢穴位,轉身問道:「小兄弟,這是誰教的?」

  楊復聽他問起,卻猜不出他怪裡怪氣的口吻,是要褒還是要貶,便不把習奇書之事說出。只說起是以干庭陽所教把脈,並依稀記起以往所學之經脈,輕輕帶過,編了一個短短的故事。

  干庭陽聽後,又思索了半分,收回金針於腰間,笑道:「小兄弟,這是偏中之偏,以寒抵寒著實危險,現下姑娘的性命就全在你的手中,我猜……要是以這般方法,今晚不醒,生死已定。」

  他見楊復臉帶疚意,便笑道:「小兄弟,方法通不通,還未定局。適才干某已順你的方法,解其『手太陰肺經』與『足太陰脾經』穴位,使相表之陽經寒氣可運於此兩經中。姑娘她在陽經寒氣已遭截住,全流至六處陰經之中,脈象已大致回復,只怕寒氣藏於陰經,不易去除。」

  楊復見香瑞不再有冷汗流出,心下佩服干庭陽的醫術,便謝過干庭陽,又把香瑞之傷扛到自己身上。萬一不幸,就只是自己的責任,絕與干庭陽這位醫師無關。

  干庭陽見楊復大膽嘗試,又懂世故,心裡很是歡喜。傳他醫術,比起救一位姑娘的性命,自然重要得多。便笑道:「小兄弟,難道我在乎這些名利麼?我偏不愛醫的,就不會醫。給我繞圈子害死的還少?小兄弟,你先跟來。」說罷便帶楊復到自己房間,交了兩本小書,正是干庭陽行醫的手撰。

  干庭陽道:「小兄弟,你我總算有緣。我看你是習醫人才,這兩篇小撰是我的小小心得,都寫了十來年了,總沒有合適的人選可託付,現在先借給你過目,我要看你這個人用功不用。還有,我這個人行醫還是有點規矩,有幾種人不會醫治,無禮的不醫,有禮的也可不醫;只讚不貶的不醫,只貶不讚的也不醫。體臭的不醫,樣子不好的也不醫。天下這麼大,總有多少個武林中人受傷。總之愛醫就醫,不愛醫就不醫,懂了麼?」見楊復微微點頭,又續道:「別把他們都救回,反正他們不會感激你;名聲太好太正面,就更多人跑來要救,徒添壓力,害的是自己。」

  楊復似懂非懂,心想干庭陽果然有點怪氣,無禮有禮也不治,不就是自相矛盾嗎?而且行醫不是濟世為懷,難道為了當富人?但他也未加理會這些怪理,心早就釘在那兩本手撰上,雖覺醫術不及武功有趣,卻總有防身之用,獨自行走江湖,固然要有此旁身。當下便感謝干庭陽,多談了一會醫術。又不時忽發奇想,搬出了不少無中生有的方法。干庭陽偶爾罵了兩句,又會獨自盤旋一會。

 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,楊復記掛香瑞,才欲離去。楊復本想以奇書的︽療治篇︾,作回禮。但他回頭又想,適才把責任歸到自己身上,萬一香瑞有不測,免得別人以為干庭陽教錯了方法,就待香瑞康復後才給予干庭陽也不遲。話到嘴邊,又溜回去。

  踏入房門,便聽得香瑞斷斷續續的咳嗽聲。楊復這幾天勤習醫術、武學,想必是寒氣運至「手太陰肺經」所至。便照奇書所言,以獨門指法按「手太陰肺經」共十一腧穴。果然,正如奇書所載,病人陰經寒氣甚盛,卻漸漸引至各穴位之上,不再隨經脈流動。楊復一一以︽總匯︾所學的「芙蓉指」,解破寒氣。他身上內力甚少,一次並未能除去穴位寒氣,便反覆推拿了好幾次,待穴位寒氣漸漸減退,方才安心。如此又推拿了其餘五條陰經。

  香瑞遭楊復連按幾十個穴位,寒氣大減,血氣運行又就暢順得多,自身的內力也自然恢復過來,這便有了意識。淡淡的傳來一陣松木香氣,料到有人在旁。她緩緩睜開眼來,只見旁邊有人疑惑地邊看經書,邊在自己身上摸東摸西的。她又感一陣寒意,又有一陣暖意,初時只道是受寒掌所傷有感。眼往下望去,卻只見自己攤了外衣,竟有男子在旁。她還是個女子人家,自然憤怒之至,氣得越來越喘。

  楊復見狀,側望過去,只見香瑞正睥著自己,心下大喜,問道:「姑娘,你醒來……」話未說畢,「啪」的一聲,左臉頓時紅了一塊。楊復莫名其妙,憤然道:「你……你幹什麼?」卻不知這種男女授授不親之事,非但不可一,也不可再。他卻為了救香瑞一命,再了許多次。

  香瑞昏迷初醒,要不是她還有些少內力,就連提起手的力氣也沒有。現下她用了全力掌摑面前這位男子,自然無力再反駁,只好氣氣地盯住楊復。心裡臭罵面前這位恩人好幾十個不是,諒她還是有點教養,太粗鄙的字眼有時想不到,有時不敢想,便只好繼續怒目相向。

  楊復雖然不懂禮數之重要,卻也猜到香瑞為何事。恍然大悟的他趕緊披回香瑞的外衣,蓋上被子。側著頭,滿臉尷尬的道:「姑娘,對不住,我是故意的。我的醫術、武功不精,隔住衣服通不了內功,只好如此替姑娘你醫治。我只做了應份的事,按了該按的穴位,可沒有什麼非分之想。請姑娘你諒解。」

  邊說又回望香瑞,只見她臉色淡紅,忍不住伸手一摸她臉頰,高興道:「姑娘臉上再無寒氣,太好了!」楊復高興得快要手舞足蹈,拍起手來,但見香瑞一臉奇怪表情,加上自己在她眼中斷然是個無理取鬧、色迷迷的男子,便又只得慢慢坐下。

  香瑞聽他說是故意的,轉眼又去摸自己的臉頰,還差點兒在面前手舞足蹈,又好氣,又好笑。她始終是個妙齡少女,給楊復這般俊俏的男子輕輕一摸,總有點不知所措。又想楊復所言的確不錯:楊復替她擋住了那個蒙面惡人,早就算是一個陌生的恩人;而自己受寒氣侵擾後,恐怕也是楊復一直照顧在旁,這個恩情就更大了。想到這裡,氣就消了。心裡想著這個年少的恩人,算是個君子,總不會對自己說謊,自己還能證個清白。心安理得後,又再望望楊復,只見他又正看住自己。一陣面腆,便只得望著不遠處的房門。

  如此過了一日,楊復見香瑞已醒,也不好意思住在偏房,唯有問張三郎還有房間沒有。張三郎的客棧既是武林中人聚首之地,武林大會將至,哪裡還有客房,張三郎只得騰出一間打掃得整齊乾淨的僕人房間。楊復過了幾天提心吊膽,生怕香瑞就此死去的日子,終於更了衣,睡一覺好。然而他臂上有傷,卻有幾天並無理會。幸好他近日苦習醫術,又得干庭陽手撰,這種皮外傷,自然難不到他。

  翌日,干庭陽得知香瑞已醒,想是自己半個徒兒治好了這位姑娘,自然而心中大喜,便替香瑞把脈,作些簡單調理。干庭陽又將楊復替香瑞治病的經過,訴說予香瑞。雖說他有時怪氣,說起這個徒弟倒是甚為歡喜。至於楊復以奇書治病,干庭陽自己也不知,故依楊復所說,轉述香瑞。倒是張三郎,他有時親自端來飯菜,又按不住說起楊復為救香瑞,在所不惜的故事來,害得在旁的楊復尷尬非常,只得看窗外風光。

  連續幾天的調味故事,而楊復始終照顧在旁。原來冷淡寡言的香瑞也與楊復多了交談。楊復只比香瑞大了兩歲,少男少女漸漸熟絡。

  楊復說起自己所住的島風光明媚,春夏秋冬景色各異分明,猶如蓬萊仙境般。島上雖多種梅花,梅花卻不易生存,只因其耐寒不耐熱,雖堅卻柔。他伯伯找了十來個通曉花理的花僕,專責打理島上的梅花,才盡可能長年保持如此美景。而其餘一帶,也有不少花圃,亦找來不少花僕,打理不同品種。有次說得興起,竟不自覺說了有空帶香瑞走一逛。自知香瑞不愛聽這種「狂言妄語」,便忙打了個岔。

  香瑞見狀,不禁輕輕一笑,楊復也跟著一笑。也不知從何開始,非但不介意楊復再說此話,有時還會想像真的到了楊復所言美景,是何等美事。待楊復說畢,她也不介意說些門派附近的風景。說這派來自北方,人稱香山。只因山上白茫茫,卻又種滿檀樹,因而得名。本來也想邀請楊復到那處一遊,卻不便出口。

  她又說起自幼已在檀香派裡長大,自小就勤練武功,幸好師父認為她骨格精奇,也較同輩進步,便又多教她幾招。有同門告訴她,大概就是個掌門接班人。她總認為是師姊妹的玩笑,又說自己年紀還小,不懂門派繁瑣之事。

  這時楊復便插口道:「香瑞姑娘,你寧死不屈,頗有掌門的風範。」

  此言一出,楊復又知自己衝口而出的都不是好句,只得緊閉雙唇。香瑞又覺得不好意思,只得續道。她自幼無父無母,全靠師父從小養大她。香字是派中輩分,而瑞就是屬於她的名字了,她甚至連自己姓甚名甚也全然不知。幸好門中大都是自小給人遺棄的孤苦女子,同病相憐,互相就有了關照。

  楊復聽後不由得長嘆了一聲,自己的身世亦是同樣。香瑞不明其意,楊復便一一細訴。說他自小就在陸伯伯家裡過活,伯伯,伯母待他甚好。他倆也有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兒子,叫陸清,終日跟他玩樂學習。也有一個很愛下廚的僕人,名叫阿玉,大家都不當她是僕人,也跟她下棋彈琴,活像妹妹一樣。只可惜伯伯不容他學武練武,一聽得他翻閱武學,觀看武功,便痛罵他一頓,有時還欲打他。幸好伯母人比較好,好幾次擋在陸伯伯面前,這才消了他的氣。可是伯母也會勸阻自己學武,總會說:「『乖復兒,你就不要學武了,動手動腳的對你不好,還是乖乖聽話,多讀讀經書,將來做個好官,造福社會。』」

  「初時我還以為是我念書不用功,伯伯、伯母他倆才不要我像清哥哥一樣,練起武來。所以我小時候還是很用功念書,把書都讀得爛熟了。伯母問起書來,我比清哥哥還要熟練。伯母倒是讚我是讀書的好材料,又給我幾篇深奧難解的經書。後來我知道用功也沒有用,就索性快快背了該背的詩文賦駢,便偷偷溜到陸伯伯教弟子練劍的地方,偷看他們練功,就學會了幾招劍法步法,有空便又偷偷耍起來。雖然如此,我也不知道父母姓甚名甚,樣貌是醜是美,只知道我叫楊復。」楊復只覺與香瑞對答,心中總自覺特別歡喜,心門大開,有說不出的暢快。加上同病相憐,就更痛惜香瑞這個女子,因此說起自己身世,就不加隱瞞。

  香瑞聽了他的身世,也不禁同情難過。本以為只有女子才會遭受父母遺棄,豈知男子也會遇到這種經歷,還不允許楊復學武,竟沒自己幸福。

  楊復話題一轉,問及香瑞為何遭吳寧追殺。香瑞自己卻也不知,隱約估計他是受師命,專找檀香派的女子問話。香瑞受命先到江南一帶,視察有供女子住宿的客棧沒有。然而半途就與吳寧鬥了起來,直追到此。

  楊復心下大感舒懷,心想吳寧並不是個採花賊,至少不沾污香瑞姑娘。如此又過了一日,楊復臂傷大已痊癒,想起香瑞早前給自己的小盒子,便要上樓交還給她才是。於是拿住盒子,便要找香瑞。豈知無人應門,楊復忍不住進了房間,只見窗帘敝開,卻哪裡還有人在?

  楊復只見桌上有張字條,上面寫有八個秀麗字樣:「公子恩情,來日必報。」,看畢後「吁」了一聲,心想香瑞要走,卻不跟自己道別,不知在她心中,有沒有自己的存在。轉頭又想,料定是香瑞怕吳寧又再追擊,才不方便由正門出入,單獨行事也較為安全,想到這裡,心又舒服了些。

  香瑞已走,楊復慢步下樓,途中也告訴張三郎,好便他安排其他客人。回到房間,只見小二阿平正收拾自己的床舖,並已端上午飯,卻又是自己喜歡的食物。楊復再感奇怪,便問阿平是誰燒的飯菜。

  阿平呆了一呆,這才答道是廚房裡燒的,是誰自己也不知道,楊復半信半疑。午飯過後,楊復獨自修練「芙蓉經」裡的武功,有時神氣有損,便翻閱干庭陽的手撰當作休養之用。及後聞得飯香,想是廚房在燒晚飯,就特意往廚房走去。他的房間與廚房極近,只需走十來步,便見得一眾小二端著飯菜,走回客棧。

  楊復轉眼便見得小二來回好幾次,卻始終不見阿平出入,便走到廚房門旁,偷看廚師。只見阿平在左側邊獨自料理菜餚,大感奇怪。便回到房間,靜候阿平端來晚飯。

  不久之後,阿平果然拍門端飯。楊復應聲開門,見阿平好端端的放下飯菜,正要離開。楊復欲要試探,便伸手捉住阿平手臂。阿平心知不妙,欲要急步離開,可是楊復求問心切,武功近幾天已有點進步。手下運力,便即把他捉住,頓感所捉之處軟軟的,全然不似壯年男子。他連忙問道:「你究竟是誰?」他不懂用力,內力不絕往手上流去,不由得把阿平捉痛,只聽阿平先說了一句「快點放手」,便禁不住「啊」、「啊」叫痛。

  楊復見他還未回答,哪裡放手?只聽一把嬌滴滴的聲音道:「公子爺快放手,我手很痛!」楊復一聽,手臂一拉,抱住了阿平整個身體。他歡喜的道:「阿玉妹妹,果真是你!」他離家經已幾個月有多,從沒見過認識的人,心裡早就有思念之情。眼前竟是跟自己最親的阿玉,忍不住就要擁抱。

  阿玉給他牢牢的抱住,好不容易才掙開。她揪了一下楊復的鼻子,調皮地問道:「復哥哥,有想我麼?」他倆以主僕相稱,但自小一起長大,感情很是要好,相處久了,有時也會以兄妹相稱。

  楊復答道:「想!怎麼不想?阿玉妹妹做的菜餚最好吃!每次想起吃飽了還是會餓呢。」

  阿玉給他這麼一逗,高興了幾秒,裝出不滿意的表情又道:「原來公子爺只記得那些菜餚,卻不是記掛阿玉妹妹。」

  楊復笑道:「對啊!我只記得出自阿玉妹妹的一對手的菜餚。我可是先想吃的,才想你呢!」

  阿玉「啾」了一聲,好不甘心,只得道:「才不是呢!我想你心中只有香瑞姑娘。」

  楊復給她說中心事,又想起她一直在旁,一時間想不出什麼來辯解,只得把臉側過去。

  阿玉見狀,便解道:「好了,你就先坐著吃吧。我瞧住你吃,免得你又把我的手捉痛了。」說罷便坐了下來。

  楊復不好意思,便順她意吃飯。這次又是阿玉的拿手佳餚,楊復轉眼就把飯吞了半碗。忽爾呆望阿玉,久久不眨眼,也不把飯吞下。阿玉見他癡癡看住自己,臉頰不自覺地紅了起來,尷尬問道:「公子爺,我好看麼?」

  楊復隔了一會,才邊用筷子打圈,緩緩答道:「想不到你除了會燒飯,易裝還有點功夫。」

  阿玉才想起自己還在裝,那個生得比一般男子要矮的店小二阿平。她「哼」了一聲,裝出生氣的樣子。楊復心知她脾性,再惹她幾次,又跟楊復聊天起來。可是她還是要先做畢客棧的工作,直至亥時,才回到楊復的房間。

  楊復待她回來,便故意嚷道:「你這個阿平,快把夜宵端來!」阿玉噗的一笑,過去把易裝換過來。只見樣子清純可愛,笑的時候活像是個調皮倒蛋的小女孩,哪裡是矮矮寡言的阿平。

  楊復笑道:「你喬裝了多久啊!張掌櫃怎麼不認得你!」

  阿玉答道:「啊,復哥哥。相處了十多年,你也認不到呀,他們怎地分辨。」

  楊復「哈哈」笑道:「十多年來我可是跟阿玉的小姑娘生活,可沒跟那個呆阿平相處。」

  原來阿玉比楊復早了個多月,便來到這間客棧。自他偷偷出走,陸伯伯、伯母記掛得很,又擔心他人路不熟,到處闖禍,便先派阿玉打探消息。阿玉曾隨她父母到外數月搜羅名花、料理,自然較熟悉中原環境。

  楊復心想:「原來陸伯伯、伯母倒沒惱怒我偷偷逃了出來,還想到使強硬的不行,只得叫阿玉先到外打探消息,待阿玉找到了再叫我回去。」

  阿玉續道:「我也有好幾年沒到中原,我猜復哥哥也沒什麼好去處,所以初時依自己所想,到處打探一番。想起你很喜歡武功,便來到這間好招武林中人的客棧,方便打探消息。我一個女子長住這裡不好,只好喬裝成小伙子,順道工作,這才住得一頭半個月。後來你來到了,才過了半天就跟人打鬥,嚇得我邊看邊擔憂。之後的事,你都知道了。」說到這裡,話帶嗚咽,自是想起當日情景。

  楊復笑道:「我不就好端端的在這嗎?可就委屈了我的阿玉妹妹。」

  阿玉道:「這也沒什麼,端飯收拾的我也慣了,就是有時不能做得太熟練,不然會露出破綻。我原是想早一點告訴你,卻又怕你知道後,嚇得要逃。這才沒給你說。我想你出來好幾個月,都沒什麼好吃的,便自己做起飯菜來。沒想到你這麼快便認了出來。」

  楊復道:「我哪裡逃了!阿玉妹妹待我很好,我自然不會逃。那……為什麼,飯菜有時候美味得很,有時就如庸廚?」

  阿玉「嘻嘻」笑了幾聲,答道:「餃子我可是加上蓮藕顆粒和咱島的薺菜包的,這自然與眾不同。至於為何有時候會難吃呢?一是我有時候抽不了身;二是我看你專心替香瑞姑娘治病,內心有點不憤,便故意亂加調味,甚或比一般的更難吃。」

  楊復聽後,笑了又笑,阿玉想起那些情景,自然也發笑。他倆感情要好,良久不見,自是有很多趣事趣聞分享,東一句,西一句的,不時笑鬧。結果聊至寅卯之時,兩個才緩緩入睡。

  翌日,楊復身心舒暢,睡及午時才睜開惺忪的眼。但見阿玉已不在房間,卻已端上午飯,料想是當回阿平去了。午飯過後,楊復見香瑞一事已過,便欲到附近走走,好多遊覽風景。

  只見干庭陽打了包袱,正要離開。楊復上前問好,並問及離開之事。只聽干庭陽要到外探病,然後便到武林大會,言下之意是不便楊復一起前往。因此楊復也沒請求同行,何況自己剛剛跟阿玉妹妹相聚,自然不捨。楊復決心答謝他救香瑞與借手撰之恩,便借《療治篇》干庭陽過目,說是自己師父的手撰。干庭陽笑納,並約定武林大會之時再交換。

  干庭陽走後,客房又有外地來的武林高手入住。楊復在街上繞了一圈,覺得沒甚趣味,便回房修習武功。這幾天修習的武功全是︽總匯︾和︽中衝︾裡的心訣指法。︽總匯︾所載盡是些總綱訣要,自己連日修練,運行於體內的內力漸有所成,卻也只流通經脈,苦無聚合之處,儲其內力。

  楊復只得翻閱餘下的︽沖脈︾,此脈乃奇經八脈之一,是五臟六腑之海,起源於小腹內的氣衝穴,至幽門穴共十一穴。書中提到這是十二陰陽經之海,即是十二經脈之匯聚。楊復心想既然有沖脈,定必有其餘七脈和十二經脈的奇書。雖然自己不懂那些分門別類的經脈心訣,但仍能從先前所習的醫書中,了解十二經脈的運行之處。﹁沖脈﹂既然是聚眾之處,便要先把它練好,以便集積內力。後來此書又教有內力收放之道和自身解穴的方法,楊復有時候想不通,也不想囫圇吞棗,只好先行記下,以便日後回想。

  如此,每天早上起來便以修練武功為樂;晚上客棧打烊了,阿玉便又回來跟自己聊天,續說他倆到江南以後的所見所聞和在島上的趣事。

  過了幾天,楊復練了半天內功,坐在床邊,稍作休息。忽爾想起:﹁說來奇怪,我在這裡已跟阿玉妹妹相認了好幾天,她竟然沒有提起要帶我回家。難道阿玉妹妹沒告訴陸伯伯他們,已找到我了嗎?不對,她比我還早來到,從救香瑞那天已經知道我住在這裡,應該早就給他們傳話了。想必是阿玉妹妹跟我感情要好,料到我不欲回家,要讓我到處逛逛,跟她一起有個照應,這才不給他們傳話。那也說得過去,沒有不妥。﹂

  正要繼續練功,突然﹁啊喲﹂一聲,心想:﹁不妥,以阿玉妹妹的性格,她還是會給陸伯伯他們傳話,至多說她會盡力勸我歸家,叫他們先不要擔憂我倆安危。不好,只怕陸伯伯信她不過,多叫幾個僕人來……我想我的武功也能應付;最怕他叫弟子來抓我。不好,我還是偷偷跑掉,免得阿玉使緩兵之計。﹂

  想到此處,他連忙收拾包袱,把那幾本﹁芙蓉經﹂收好,掛上星月劍,便走出房間。他料想逃到後門會遇上更多伙計,只好走到客棧酒家處。張三郎見楊復心意已決,也不便挽留,只得說讓楊復睡僕人的房間很不像樣,免了他的宿費。向張三郎打探後,才知張三郎一早託付阿平到外辦事,起碼要黃昏才能回來。楊復謝過張三郎,便要離開。

  走過十幾步,心就安定了。身後忽爾傳來嬌滴頑皮的聲音:﹁復哥哥,你要往哪去?﹂

  楊復心知不妙,只得急步向前走去。豈知那人身手頗快,從不遠處跑了過來,沒十來步便跑到楊復面前,正是阿玉。

  楊復只得笑道:﹁沒有啊,阿玉妹妹。我可要四處逛逛,買點什麼吃的。﹂

  阿玉﹁嘻嘻﹂笑道:﹁復哥哥,你可真的要說謊了。難道帶了包袱只是要買點吃麼?我的也很好吃。﹂

  楊復給她抓包,心有不甘,更不想這就歸家,便道:﹁阿玉妹妹,你有跟陸伯伯他們說起找到我麼?﹂

  阿玉聽後,有點羞愧的答道:﹁有,你打架的那天,我怕你有危險,便馬上傳了話。後來又說你住下了。我想他們聽得你在救人,也會安心一點。後來我怕他們會找人來抓你回去,便又後悔了。﹂

  楊復心想果然如此,便道:﹁阿玉妹妹,我知道你待我好,你就讓我獨自走走,就說是復哥哥偷偷跑掉了。﹂說罷便向左踏前。

  豈知阿玉往楊復的方向攔去,說道:﹁不行!這回陸伯伯跟我爹娘會惱怒我的,他們更會派人抓你。﹂

  楊復走向右邊,急忙道:﹁都推到我身上好了,我不想回去。﹂阿玉又向她左邊走去,還是不讓楊復走過。

  他倆左右走了好幾次,阿玉還是不肯讓步,還急忙道:﹁復哥哥,不是我不肯放你離開,是你走這邊不好。來不及了!﹂

  楊復一聽﹁來不及了﹂這四字,心下大驚,惶恐是陸伯伯派人來抓了。心裡一急,腳步不停。見阿玉在前,慌張之間提起右手,便往阿玉的膻中穴上一點。

  阿玉反應不及,﹁啊﹂的一聲,便已中指。楊復見阿玉忽爾不動,才發現自己剛才所使的正是︽中衝︾上的點穴手法,卻也猜不到這麼一點,阿玉真的一點也不能彈動。

  連日來他勤練武功,悟性又甚高,又得心訣、運氣之道、指法集於一身,內力已有點長進。諒他未有熟習,卻在緊張之間運了內功,經「手厥陰心包經」流至中衝穴,封住了阿玉穴道。

  楊復不敢怠慢,連忙離開。多走了幾步,只見迎面走來一位身穿以紗羅織成,暗印數朵梅花,白底杏邊衣裳的書生。戴有頭巾,手執羽扇,腳步輕盈,俊俏閒雅,樣貌雖不如楊復,卻不失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。

  楊復見他走來,心中一怔。回頭望去,見阿玉一動不動,就不見其他穿同樣服飾的人。他輕嘆了一口氣,走回去替阿玉解穴,道:﹁對不住,阿玉妹妹。我錯怪了你。現下他也來了,看來我走不了。﹂

  阿玉知道楊復不是灰心失意,也不會走回頭。心想是自己惹得楊復生氣了,非但沒有惱他,還有點慚愧。她低著頭,小聲說道:﹁復哥哥,你別生氣。﹂

  只見那書生又走近十來步,微笑說道:﹁你倆小傢伙竊竊的在說什麼?﹂

  阿玉邊回頭邊搶答道:﹁哪有說什麼,就是說公子爺你也來了,我仨好不容易重聚呢!﹂

  楊復內心很不是味兒,仍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,嬌滴滴的說道:﹁清清公子,我倆好久不見!﹂

  陸清﹁嗤﹂的一聲笑道:﹁你就是愛胡說!﹂他比楊復大了三歲,算是有點當兄長的風範,說話卻似不止大了三歲。雖然如此,他語氣溫和,全無責備之意。

  楊復見他笑容滿臉,相信陸清不急於帶自己回家,如今只好跟他相聚,半途再徐謀。楊復跟他素來要好,便跟他到附近一家酒家聚舊。

  陸清跟他坐下,過了半盞茶,誰也沒有先談話。阿玉見氣氛凝重,一時間想不到什麼來插話。陸清見她站在楊復旁邊躊躇,便道:﹁阿玉,你怎麼不坐?﹂

  阿玉望了一望陸清,望了一望楊復,方始坐下。楊復按捺不住,便又說幾句逗趣,悶局就解開了。

  過了一會,待茶飯都送上,陸清道:﹁你這個小子,逃出來就不在話下,還到處亂跑,害得阿玉她一個姑娘跑東跑西,你說,這筆帳該怎算?﹂

  楊復道:﹁嗯……這筆帳該要先算馬錢、宿錢,還有……我算術不好,阿玉,你來幫幫看。﹂阿玉﹁噗嗤﹂一笑,又答了幾句。

  陸清笑道:﹁你這搗蛋鬼,出島以後還是沒認真半句,當真是『嬉兒』。你也莫怪阿玉,是我吩咐她先勸你留下的。﹂

  楊復奇道:﹁你……不是陸伯伯、伯母叫你來抓我回去的麼?﹂

  陸清道:﹁我能抓大少爺回家麼?我娘說你鬼辯滔滔,連我也鬥不過嘴來;我又不肯以武迫你,只得跟爹定了期限,三個月內,便需一同回去。娘她想你未曾踏入中原,就讓你遊歷名山大川,也甚好。我順她意思,又跟阿玉探了路徑,就來到杭州。﹂

  楊復道:﹁這還好,你倆還真的嚇我一跳。害得我誤會了阿玉妹妹。﹂

  阿玉好奇問起,楊復如何學會點穴。楊復便把偷書偷劍之事,一五一十的說出,途中又說起他當天逃走的情景。至於救香瑞、與干庭陽交換﹁手撰﹂等,自然就免說了。其間笑聲不絕,陸清有時跟著笑,有時卻收起笑容,暗地裡思索一會。

  楊復頓了一頓,想起了香瑞姑娘,不知她身在何處。陸清見他忽爾不說話,眼神一時憂鬱,一時高興。陸清問道:﹁復弟,你有受傷麼?﹂

  楊復聽後,呆了一會。阿玉見他不答話,便又搶答道:﹁我說清哥,公子爺他受了傷,不過那是情傷,很難治的。﹂

  陸清恍然大悟,笑道:﹁難道『嬉兒』也會認真過來?該是一踏足中土,便見盡江南美色,人景皆美,咱家的復弟種下情種來了。﹂

  楊復支吾以對,阿玉見楊復沒大反應,便把楊復救香瑞一事,盡都告知陸清。楊復尷尬,難免面紅耳赤,卻又插口道:﹁不對!香瑞姑娘是與眾不同。從我第一眼看她,就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。﹂

  陸清笑道:﹁自古有句俗語說得好:『情人眼內出西施』,誰家種了情,總會說有種親切。﹂

  阿玉卻道:﹁清哥,你可不知。香瑞姑娘挺有幾分姿色。我想她跟我差不多大,樣子長得比我美,又會武功,看起來有點楚楚可憐,感覺就有人去保護她。只是呢,性格有點奇怪,說起話來很冷酷,樣子很不屑的。﹂

  楊復道:﹁也不對。香瑞姑娘她並不冷酷,只是防備心比較重。多跟她談話,也算是個好女子。﹂阿玉﹁嘰嘰﹂的笑,並不說話。

  陸清道:﹁好了。你要怎樣尋得她?﹂

  楊復想起香瑞留給他的盒子,便從包袱裡取了出來,道:﹁這是她留給我的盒子,我想是療傷用的。我想清哥見識淵博,大概能猜出香瑞姑娘的門派。﹂說罷便要揭起蓋子。

  陸清見狀,連忙站開,急道:﹁快閃開,這盒子開不得。﹂

  只見楊復莫名其妙,蓋子卻已開了一半,卻不自覺離手。一把羽扇從正面迎來,托住了盒子。迅速地繞了兩個圈,盒子經已安然放到桌上。﹁啪﹂的一聲,蓋子合上。只見些少白色粉末散落桌上,傳來一陣檀香。初時心曠神怡,未有異樣。

  陸清見楊復大感猶豫,便叫他與阿玉喝口茶水。忽爾天旋地轉,心口一陣鬱悶。陸清連忙掏出兩粒褐色的小丸,化於茶水,再讓他倆喝。過了一會,鬱悶漸漸消退。

  陸清待他倆回復過來,吩咐小二抹去桌上粉末,才道:﹁這盒子,當真是姑娘給你?﹂

  楊復奇道:﹁不錯。當時她見我左臂受傷,好意給我的。﹂

  阿玉並沒說話,但見她眼神是想:﹁看來香瑞姑娘是來害你的。﹂

  陸清道:﹁這些粉末叫『檀香散』,該是檀香派特有的迷散。初時使人心曠神怡,使人精神一振。但只要以水混合,便可使人心口鬱積,軟弱無力,甚至不醒人事。﹂

  阿玉說道:﹁幸得清哥你帶了『清明解混丸』,不然就上了她的當。﹂

  楊復暗自奇怪,忽然想起﹁揭香迷、轉香療﹂六字,便拿住盒子,扭了幾角,果然盒中半推,另有藏粉末之隙。

  陸清和阿玉見他又再把玩盒子,急忙站起,免得嗅到「檀香散」。楊復輕啖一笑,小心翼翼地弄了些粉末,嗅一嗅後,再喝了喝茶水。

  陸清見楊復未有異狀,才嘆道:「看來復弟你比我更曉得醫毒之理。」這便叫阿玉一同坐下。

  楊復道:「我就說香瑞姑娘不會加害於我,只是我忘了『揭香迷、轉香療』。」

  阿玉奇道:「公子爺,你們猜猜,到底這盒子是有兩種粉末,還是怎樣,弄得『檀香散』又能迷魂,又能治人?我先猜呢,大概是復哥哥早給姑娘迷倒了。」

  他仨大笑,陸清問起楊復如何醫治香瑞,楊復又說起張三郎和干庭陽的事來。

  陸清聽後,眉心稍皺,道:「我曾聽爹說過,近幾年在武林之間出了一位姓干的醫師,不下四十歲,曾料理過江湖上不少奇難雜症。好比說義雲莊的李莊主的兒子李朽,早幾年得罪了善使毒藥暗器,『索命毒針』霍德穿,中了『八日見血針』。這毒異常難熬,一、三、五、七天身體劇痛無比,每隔一天,痛楚愈強,有人忍不住痛直接了當,;二、四、六天則痕癢非常,常令中此針者搔得頭破血流,第八天,毒性最為強烈,最後吐血而死。

  ﹁後來李莊主親自懇請他到府上醫治,七天後就把李朽治好。不過聽說這位干醫師生來脾氣古怪,行事為人非常人理解。就是李朽那件事,後來義雲莊的僕人傳了出來,說是李朽的毒,他三天就清除得一乾二淨,卻因李莊主早前苦苦哀求,又要給他大筆錢財,便故意延誤毒性,至第七天才把他兒子身上的毒除去,叫他倆受盡煎熬。姓干行醫,恐怕便是干庭陽了。」

  阿玉驚道:﹁公子爺,真的有如此奇怪的人啊。我也有從客棧裡的人中聽過他的事,可我見他跟復哥哥有說有笑,全然不像個怪人,以為這些都是傳聞。現下你說過,我又相信了。﹂

  楊復搖頭道:﹁這事我從來未從張掌櫃和干醫師口中聽過。清哥,我想這是江湖傳聞罷了,況且干醫師待我很好,他把行醫手撰也給我過目。﹂說罷便從包袱裡拿出干庭陽的手撰給他倆過目,心裡卻想起干庭陽的一番話。

  他仨把玩一番後,陸清吩咐小二呈上酒來,楊復大感奇怪,便問道:﹁清哥,你一向好茶不好酒,你怎麼叫起酒來呢?﹂

  陸清道:「當然有高興的事。復弟,阿玉不是故意隱瞞,我原來今天就要到客棧找你,給你個措手不及。我們不急於回家,是我找到了一個人,這人跟我們甚有淵源。我見你這次獨自跑了出來,是個良機,於是我也到外,一是親自帶你回島,二是一起拜會這個人。﹂

  楊復似懂非懂,心想:﹁我哪有認識甚麼人,也從來沒聽陸伯伯、伯母你們說起。﹂

  忽見門外走來一個濃眉男子,大眼高鼻,閃著黑光,蒼芎無雲,炯炯有神。胸脯橫闊,雄健豪邁,身穿絲織藍袍,內裡卻是淡灰布袍,與外袍格格不入,卻似是故意隆重一番。樣子中庸厚實,唯其目光懾人,遠射寒星,常人不敢對望之。

  他左右張望,很快便盯上了陸清的羽扇,毫不思索地走過來。正要說話,那男子一見楊復,愣住也停了腳步,忽爾伸出食指、中指猛向楊復點去。

  楊復見有人走近,仰頭一望,四目對望,暗地裡打了個冷戰,卻感這男子似曾相識。忽見他竟伸手向自己猛攻,便是要往身後閃,卻哪有那男子的手快?眼下那男子便要命中楊復,阿玉吃了一驚,也跟住站起。

  陸清未見那男子,只覺身旁一陣風掠過,左手無名指便往那男子的手指擋去,右手中指順勢點起扇柄,悠悠站了起來。

  那男子見一攻不成,毫不怠慢,轉身又再往楊復攻去,仍是食、中二指的獨特指法。先是伸手成叉,將至時則合,兩指只留一分空隙,恐薄如紙張才能夾於之間。明知道陸清來擋,也毫不猶豫先用右手往楊復攻去,左手卻在半途直攻楊復,叫陸清難以側架。

  豈知陸清悠然淡笑,左手輕撥尾指,遠彈那人右手;羽扇上前一登,攔住那人攻勢。陸清見那人頓覺奇怪,忽地右手傳來一陣痛楚,原來羽扇又給那人以食中二指夾住,動彈不得。陸清不敢輕敵,左手又與那人的右手交指。

  那人與陸清交指,眼卻總瞥住楊復,不時欲往楊復攻去。楊復不明其意,只感這人眼神銳利,似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。眼見陸清與那人以指交戰,雖然精彩,心卻總要助陸清一把,欲往前協助。

  然而阿玉知其心意,卻走上前來,攔在楊復之前,回頭輕聲道:「復哥,不可。你打不過他的。」心想若是楊復有任何危險,自己也能攻往那人。卻不知楊復連日勤練武功,早已與島上的那個有所不同,甚至高於阿玉自己。

  楊復不知陸清如何運力,迫使那人鬆開左手,再以羽扇助守。一招一式,輕描淡寫,風流瀟灑,雖未見拙劣,卻顯得有點生硬,未似熟練。而那人雖不如陸清般瀟灑輕描,卻顯得熟稔異常,揮指自如。而運指之力,初時力大,合指時卻細軟輕柔,生怕空隙之物遭其捏碎。

  這便交上了三十多指,那人忽爾道:「二弟,你的武功可練得不俗。」忽聽楊復「啊」的一聲,心頭大震,頓時驚慌失措。

  只聽陸清笑道:「大哥,你的『摘菊指』才算厲害。」

  那人問道:「二弟,不是你寫的信麼?難道不是為了他?為什麼要攔我?」眼晴直望楊復。

  陸清道:「大哥,先住手。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那人急道:「你說,你說這次來,是不是為了他?你怎麼跟他一起?」

  陸清道:「不錯,這次是為了他的事,卻不是這種事!」

  那人忽然間止住了攻勢,疑惑問道:「那是為了什麼?」

  陸清笑了一笑,張望四周,道:「大哥,平心靜氣坐下,這事需詳述。」說罷向阿玉使個眼色,阿玉便到掌櫃前,說了幾句話,給他些銀兩,便又回到楊復身旁。

  陸清見那人慢慢坐下,便對楊復道:「復弟,你也坐吧。」楊復戰戰兢兢,卻也坐下。

  那人一聽,又站起來,問道:「你……你稱他什麼?你們稱兄道弟!陸清,你竟沒把我放在眼內!」

  陸清道:﹁大哥,這事也暪不得你。復弟他這些年來的確住在島上。今天,我便要解決此事。﹂

  那人一聽,更氣憤的道:「哼!虧你還叫我一聲大哥!讓我把他殺了不就解決?這些年來你們原來一直把他藏住。難道你跟你爹娘一樣,都不相信那件事?」

  陸清道:「大哥,你先坐下。這件事絕非如此解決不可。我倆多年不見,不就要好好聚舊?」

  那人氣道:「呸!我今天來,原來就不是聚舊!我早知道,姓陸的沒一個可信!」

  陸清站起來,恭敬道:﹁大哥,這是十多年前的約定。連劍也不帶在身旁,你還是相信我。這便坐下吧。﹂轉頭向楊復說道:﹁復弟,他叫吳寧,是我們的大哥。﹂楊復一聲驚呼,不敢相信那個追殺香瑞的人||﹁烏鴉手﹂吳寧, 陸清竟稱他為﹁我們的大哥﹂。

  吳寧向來不懂說謊,現話兒更遭陸清一語道破,雖憤憤不平,卻始終坐了下來,倒了酒便喝,喝了便道:﹁咱倆早就認識,用不著你介紹!﹂

  陸清道:﹁這是為何?﹂

  吳寧狠狠地瞥楊復一眼,﹁嘖﹂了一聲,只對住陸清道:﹁你來了多久?你不是跟這小子來嗎?他怎沒告訴你客棧的事?﹂

  陸清笑道:﹁他識才跟我提起,我倆卻不知道那人是你。復弟,你說是不是?﹂

  楊復只感莫名其妙,只得道:﹁那個穿了黑衣戴黑帽子的,我不認識。﹂

  陸清道:﹁這也難怪,這也難怪。況且,十多年不見了,要不是我把這把羽扇當作認物,吳大哥,你也認不出來。﹂

  吳寧道:﹁我還道二弟十多年不見,說是要來一聚。我馬上趕了過來,以為重拾多年兄弟情。誰知,誰知你給我這個人!這氣我消不下去,這聚恐怕搞不好了。﹂

  楊復忍不住道:﹁夠了麼?我到底什麼得罪你麼?用不著每遍都說不要見到我,見我一次便要殺我一次,要殺便殺,反正我是打不過你。﹂

  吳寧拍桌站起,陸清便道:﹁吳大哥,他不知道的事還多著,今天就是要說清楚。﹂又向楊復道:﹁別動氣,吳大哥不會害你。﹂

  楊復依然不屑,道:﹁他是好人,那我斷是壞人了,我壞很透,壞得很透!﹂

  吳寧嘰笑道:﹁對!你斷是壞,像你爹一樣壞。﹂

  楊復一聽,急忙問:﹁你說我爹,你有見過他麼?他怎樣壞?﹂

  吳寧見楊復急問起來,詫異道:「你……不知道?」

  楊復還是不住問道:「什麼事?我爹到底怎樣了?清哥,你說。你知道的,我爹到底怎麼了?」

  吳寧見楊復還是急住問道,便想得他果真是毫不知情,只得捺著嘴,望向陸清。

  陸清淡笑道:「復弟,你不住問我,我又怎說呢?」待楊復冷靜下來,便續道:「大哥,復弟他是的確不懂。當年啊,他只得三歲,哪會有記憶?」

  吳寧道:「這……我還以為陸伯伯他,早跟他說過了。我還以為那天客棧一事,他是衝我而來的。」

  楊復這才恍然大悟,心想:難怪吳寧一聽我的名字便有血海深仇似的,衝我而來,非要殺我不可。果然,我跟他有多少關係,這事定必關連我爹,只寄望他尚在人間,容我見他一面。

  楊復道:「我早就說不認識你,只是看不過眼,才要胡亂說些事來惹你。誰知道你就要非殺我不可。」他一臉孩子氣,就似是說了這句話,就再不惱怒吳寧當日打傷自己和香瑞一事。

  吳寧聽後,忽爾哈哈大笑,道:「你這小子!懂了!」拿酒便往楊復的碗碰了個碰,道:「喝!」,自己喝下去後又續道:「可是殺父之仇,不可不報。」

  楊復不解,正要答話。陸清便搶住道:「復弟,這事就由我說個明白。當年吳大哥的父親,跟我爹和你爹很是要好。後來不知為何,吳大哥的父親跟楊叔叔鬧了不和,沒多久就莫名其妙的去世了。而江湖中人都盛傳這事是楊叔叔的所為。」

  楊復道:「就是說人都認為是我爹殺了你的爹,然後我爹怎樣?」

  吳寧喝了口酒,道:﹁不見了。﹂

  楊復道:「不見了?」

  陸清道:「後來的事我也不太清楚,只因吳叔叔過世後,我和我爹娘也一起回到島上。後來我爹接了封急信,又出了島,結果把你帶回來。」

  吳寧道:「聽說是你爹得罪了很多江湖中人,有正有邪的,還一怒之下把他們都殺死了。後來一眾都看不過眼,就要衝去把你爹殺掉。」

  楊復道:「誰說的?我爹定是個好人,他定是有仁義之心,不胡亂殺人。」

  吳寧道:「哈哈!仁義,江湖就很少這樣的說法。更何況你爹殺人,是天下皆知的事實。」

  楊復道:﹁不對!你用什麼證實我爹殺了他們?﹂

  吳寧呆了一呆,又道:「你這小孩,這般說話也說了。自然是你爹要還自己一個清白。」

  陸清免他倆再爭辯,便道:「這樣,吳大哥。龐叔叔帶你到哪裡?」

  吳寧道:「當年我九歲,龐叔叔自帶了我回西域後,就再也沒走到中原。我一直跟他學武,便要為我爹復仇。」

  楊復道:「就算你爹的確是我爹所殺,現下也不知道我爹身在何方,還在不在人間,然後你又以你爹的名來找我爹,不遂後又以你爹的名來找我爹所生的我,可是我又沒殺你爹,你爹也不叫你殺我,但你偏要以你爹的名來找人家爹娘所生的這個沒爹的孩子晦氣。我爹所生的我旁的,你爹所生的你這人奇怪不奇怪?」

  他你一句爹,我一句爹,弄得陸清和在旁的阿玉早已禁不住笑,吳寧雖暗覺好笑,卻又感到為父報仇是天經地義之事,何來奇不奇怪,他早已聽慣楊復的辯駁,只答了一句:「你這鬼辯小子,我這人沒讀什麼書,不懂跟你吵。」

  陸清與阿玉不約而同哈哈大笑,陸清道:「大哥,連你也認為復弟是個鬼辯,就連我,碰上他也啞口無言。依我看,他這嘴功夫算是天下第一。」轉頭向阿玉示意,阿玉別過三位公子,就出了門。

  吳寧問起阿玉是何人,陸清便簡單介紹了,之後與楊復亦有笑有談。楊復雖曾受吳寧所傷,但既然是陸清的朋友,又作了簡單的介紹,更是父親朋友的兒子,與自己忽爾親了幾輩。且見吳寧有話直說,毫不遮掩,對話起來就更暢快。可是楊復越是與他們一起,就越不自在,只感越難逃走,繼續一個人的旅程。

  只聽陸清說道:﹁十五年前的約定,就是我仨這輩子定要成為兄弟,不論上一代有什麼恩怨,我仨一概不理;至於現下的謠言惡意,亦無阻我仨的友誼。雖不及劉關張之桃園結義,但仍可媲美上一代我們家,陸、楊、吳的友情。在此,我陸清,願吳寧作我大哥,楊復作我三弟,以酒代血。﹂說罷把酒就乾了下去。

  吳寧見陸清說得認真,心想這盟誓確實是十五年前跟陸清斬釘截鐵定下的,況且經陸清剛才一說,仍有報殺父之仇之心,至於真兇是誰卻不能不動搖,十多年來的復仇大計就這樣破滅,心沉了下去。他見楊復一臉無辜,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。對吳寧來說,楊復的爹固然是殺父仇人,然而殺其兒為爹報仇,卻仍未尋出原來的兇手,實是帶點不義。更何況兒時未有此事,就已與陸清、楊復二人訂下結義之約,悌情早就定下。若果為復仇殺楊復,就正如當日吳寧爹之死,豈不是重蹈仇人覆轍?但若真的結義,所謂大計就難以實行。

  這事,誰亦料到。陸清想了一想,便道:「大哥,這樣吧。以往的事,始終作個了結。雖說楊叔叔害死了吳叔叔,可是當中有了不少誤會。若果真的要復仇,我陸清,跟復弟的確是攔不住,但總要找得楊叔叔才行。復弟他的確不知情,更何況結義之事,早就說定了。大哥,就先喝下酒。﹂言下之意便是要是吳寧只能找楊復的爹復仇,都與楊復無關。這樣既保住了楊復,又令吳寧好作安排。

  吳寧一聽,苦笑道:「亦只能如此!」說罷把酒吞下去,心想以自己苦練的二十多年武功,亦未必能與仇人匹敵。

  楊復雖大感安心,卻仍替父親不值,這便說道:「吳大哥,清哥,我楊復雖不懂往事,卻知我們大有淵源,今天聚首一堂,當真好不容易。當下我也不客氣,要當你們的三弟了。清哥,我跟你好相熟,我倆早就是親人。吳大哥,當天客棧一見,確是有緣。原來你我之間有不少恩怨誤會。現下我楊復,定必會把那個殺害吳叔叔的大惡人找出來,然後交給吳大哥處置!」說罷,一舉手,酒就咕嚕咕嚕倒進口裡。

  陸清聽後,暗地好笑;吳寧卻也只得苦笑。

  卻見楊復笑道:﹁阿平,你是要往哪去?﹂陸清與吳寧均望向門外。

  原來是阿玉提了包袱,從門外走來,﹁噗﹂一笑,中氣十足的裝著男腔道:﹁阿平家裡有急事,要馬上回鄉!﹂

  過了一會,陸清問道:﹁大哥,聽說遙越派十多年不曾踏入中原,何以這次武林大會,會到中原?﹂

  吳寧道:「原來龐叔叔也不欲到中原,不過他忽爾改變心意,說是要帶弟子到中原走一趟,亦大出我意料之外。後來婉嵐她聽說,是因為有人說找到了楊叔叔,龐叔叔就急不及待要到中原。」

  楊復奇道:﹁婉嵐是誰?﹂

  吳寧道:﹁她是龐叔叔的女兒,我們算是兄妹。﹂楊復和阿玉不住「噢」的一聲。

  陸清道:﹁當年以為龐叔叔的也是個男兒,豈知原來是個女兒,雖不能結義,卻也能當作親妹妹看待。算起來,該比三弟你小一年。對了,婉嵐過得如何?﹂

  吳寧道:﹁她冷靜,卻又活潑;機智,卻又傻氣,長得也亭亭玉立。倒有龐嬸嬸的影子。﹂

  吳寧續道:﹁然後我禁不住追問龐叔叔,他只得跟我說了原因。我便急住要到中原追尋。後來半途,卻見檀香派的人像是在找尋什麼,我想當年或多或少跟她們有點關係,想必她們也得知仇人的去向,便要向她追查起來。她竟然不說一句,這便打起上來,一直追到江南。﹂

  楊復心想:﹁大哥你這可笨得要緊,人家香瑞姑娘是要當開路,當刻斷是迷了路,哪裡像尋人,無緣無故就打架,還害得香瑞姑娘受傷。﹂

  吳寧續道:﹁說起來,那個姑娘該當真的不知情,我曾擊她一掌,不知現況如何?﹂

  楊復答道:﹁傷治好了。﹂說罷又短短的說了一遍治病經歷。

  吳寧聽後,大讚道:﹁三弟你竟也盡得陸伯伯真傳,竟學會劍法又會醫術?﹂

  陸清笑道:「三弟他不太會甚麼劍法,我想定是他的奇異劍路嚇倒大哥了。」

  吳寧道:﹁非也非也,三弟所使的必定是陸伯伯的『清明劍法』,雖看似不夠熟練,耍起來卻頗能領悟當中神緒。想當年我只不過是八、九歲,但這劍法就是看似簡單,當時我就已略略記住了招式,卻到現在也不懂如何使出當中奧妙;復弟卻使得不錯。﹂

  陸清心下一沉,不知楊復偷偷摸摸把『清明劍法』學會了,難怪楊復說起與吳寧客棧一戰,說是打了好幾十劍,還以為是說笑而已。他對楊復道:﹁回家以後,絕不能向你伯伯、伯母提起你學會『清明劍法』的事,知道沒有?﹂

  楊復見他突然嚴厲起來,心下一驚,只得答了聲﹁當然﹂,心想:﹁要是我不回去,那就奈我不何啊!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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